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活着唱着

  深秋的清晨,成都市郊一座略显破旧的戏台旁,六十三岁的赵丽已经对着镜子描了半个多小时的眉眼。笔尖蘸着油彩,一笔一笔,从眉梢勾到鬓角。她身后,七八个同样装扮的川剧演员正互相整理着戏服,绸缎的窸窣声和轻微的咳嗽声在薄雾中弥漫开来。台下,十几位老人早已搬着小板凳坐定,保温杯冒着热气,眼神里透着期待。

  锣鼓一响,好戏开场。高腔喷薄而出,在晨雾中穿行。赵丽水袖轻甩,眼波流转,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。但台下观众不知道的是,这个坚持了三十多年的民间剧团,正站在解散的边缘。而他们挣扎求生的故事,不久前被搬上了银幕,成为电影《活着唱着》里最真实的底色。

  电影《活着唱着》讲述的正是这样一个源自真实生活的故事。导演马楠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,结识了赵丽和她的民间川剧团。他被这群草根艺人的生存状态所震撼——一方面,他们承载着百年川剧的艺术火种,一招一式皆有不凡的来历;另一方面,他们又不得不在市场经济的夹缝中艰难求生,观众日渐稀少,收入微薄,甚至无力支付排练场的租金。

  影片中,赵丽饰演的团长老赵面对剧团即将失去演出场地的困境,四处奔走,想尽一切办法维持剧团的生存。而现实中,赵丽的剧团也确实经历了这样的艰难时期。“最困难的时候,台下只有两个观众。”赵丽回忆道,“但我们还是唱完了全场。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——只要有一个观众,戏就不能停。”

  这种执着,正是《活着唱着》最打动人心的地方。影片没有刻意渲染悲情,而是以冷静克制的镜头,记录下这群艺人的日常:清晨吊嗓子的坚持,化妆时相互打趣的温馨,面对空荡荡的观众席时一闪而过的失落,以及只要音乐响起就全身心投入的专注。

  “川剧是我们生命的根。”影片中,一位老艺人这样说道。现实中,赵丽和她的团员们何尝不是如此。他们中大多数人从小学习川剧,一唱就是几十年。即便在最困难的年代,也没有放弃过这门艺术。剧团鼓手老李告诉记者:“不是没想过改行,可是放下鼓槌,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。”

 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,传统戏曲观众老龄化的问题日益凸显。年轻一代更倾向于电影、流行音乐等娱乐方式,愿意坐下来听一场川剧的人越来越少。与此同时,演出场地不断被拆迁,剧团不得不一次次搬迁,像一群文化的游牧者。

  然而,《活着唱着》并不只是一曲挽歌。影片中,老赵和团员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吸引观众:他们走进社区举办公益演出,到学校开展戏曲讲座,甚至尝试将现代元素融入传统剧目。这些努力在现实中同样发生着。赵丽的剧团开始在网络平台发布演出视频,意外收获了一批年轻粉丝;他们还创新编排了融合川剧元素的短剧,在年轻人聚集的文创园区演出。

  “传统艺术要活着,就必须唱着。”导演马楠在谈到创作初衷时表示,“这部电影想展现的不是标本式的保护,而是生命力的延续。这些艺人让我们看到,文化传承不是在博物馆里发生的,而是在每一天的坚持和创新中实现的。”

  值得注意的是,《活着唱着》中所有角色都由赵丽和她的团员们本色出演。影片采用大量纪实手法,几乎模糊了剧情片和纪录片的边界。演员们不是在表演,而是在呈现自己的生活。这种真实感使得影片具有直击人心的力量——皱纹里的油彩,戏服上的补丁,阳光下飞扬的尘埃,都是最真实的生命印记。

  影片中有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:夜幕降临,戏台亮起暖黄的灯光,台下观众稀疏,但台上的表演依然全力以赴。唱到动情处,赵丽眼中泪光闪烁,不知是角色情绪,还是自身感慨。这一刻,艺术与生活完美交融,再也分不清哪里是戏,哪里是人生。

  文化学者认为,《活着唱着》的价值远超一部电影本身。它为一个即将消失的文化群体立传,记录了传统艺术在当代社会的生存状态。“这些民间剧团就像野草,”一位学者评价道,“看上去卑微,却有着惊人的生命力。他们可能不懂什么大道理,只是单纯地热爱、单纯地坚持,但这恰恰是最动人的文化传承。”

  影片上映后,赵丽和她的剧团意外走红。越来越多的邀请纷至沓来,不仅有商业演出,还有高校讲座、文化交流活动。最让赵丽高兴的是,观众中出现了更多年轻人的面孔。“有年轻人看完电影后专门来找我们学戏,”她说,“这才是最大的欣慰。”

  如今,赵丽的剧团依然每天演出。清晨的薄雾中,铿锵的锣鼓和高亢的唱腔依旧准时响起。不同的是,台下除了白发苍苍的老观众,还多了一些拿着手机记录的年轻人。戏台后面的墙上,“活着唱着”四个大字显得格外醒目。

  落幕时分,赵丽和团员们照常鞠躬致谢。她告诉记者,只要还有人愿意听,他们就会一直唱下去。“川剧唱了三百多年,不能在我们这儿断了。”说着,她转身卸妆,镜子里的油彩渐渐褪去,露出岁月的痕迹,但眼神依然明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