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铁皮鼓

  深秋的柏林,细雨沾湿了菩提树的落叶。在这座经历过分裂与重生的城市里,格拉斯笔下的奥斯卡仍在某个角落敲响他的铁皮鼓。七十年过去,这个拒绝长大的侏儒,他的鼓声非但没有被时光湮没,反而在战火重燃的今天,获得了新的共鸣。

  1949年,君特·格拉斯在“四七社”文学聚会上朗读《铁皮鼓》初稿时,没人预料到这部长篇小说会成为战后德国文学的里程碑。那个永远三岁、却能震碎玻璃的奥斯卡,他的尖叫声穿越了冷战铁幕,至今仍在叩击我们的耳膜。

  但泽,这座命运多舛的港口城市,是格拉斯的精神原乡,也是奥斯卡的舞台。在这里,波兰邮局保卫战的枪声、纳粹集会的喧嚣、苏联红军的坦克轰鸣,都透过一个侏儒的视角被扭曲、被解构。奥斯卡选择不再长高,是对成人世界的彻底否定——当整个世界陷入疯狂,保持童真成了最后的反抗。

  铁皮鼓不仅是乐器,更是记忆的载体。奥斯卡的鼓点能唤醒被遗忘的历史,他的尖叫能击碎粉饰太平的玻璃。这种超现实的能力,暗喻着文学在集体失忆面前的救赎功能。格拉斯曾说:“我们要为被遗忘者发声。”在德国人试图将纳粹历史扫进记忆角落的五十年代,奥斯卡的鼓声固执地敲打着尚未愈合的伤口。

  小说中那个在土豆田里用邮票重建世界的疯子扬,何尝不是格拉斯的自况?作家收集历史的碎片,在文学的田地里重建被战争摧毁的文明。而奥斯卡的祖母安娜,那个用四条裙子庇护逃犯的农妇,她宽大的裙裾构成了对乱世的最后庇护。这些荒诞不经的形象,共同编织成一部关于创伤记忆的寓言。

  值得注意的是格拉斯对语言的警觉。在纳粹玷污了德语之后,他必须创造新的叙事方式。《铁皮鼓》中流淌着但泽方言的韵律,夹杂着波兰语的气息,这种语言上的杂糅,本身就是对纯粹民族叙事的解构。当奥斯卡用鼓点代替言语,是否暗示着在谎言盛行的年代,音乐比语言更接近真实?

  1999年,格拉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,评审词称赞他“以黑色寓言描绘了被遗忘的历史面孔”。但这荣耀也伴随着争议。他迟至2006年才承认的青年时代在党卫军的经历,引发了关于作家道德责任的论战。这让人想起奥斯卡的困惑:在罪恶的体制中,旁观是否即是共谋?

  《铁皮鼓》的伟大,在于它超越了单纯的反法西斯叙事。奥斯卡不仅是纳粹时代的见证者,更是联邦德国经济奇迹时期的批判者。从洋葱地窖到爵士乐队,格拉斯继续用他辛辣的笔触,描摹着战后德国人在物质丰裕中的精神空虚。当奥斯卡最终选择成长,身体在病床上扭曲变形,这是否预示着与历史和解的必然代价?

  今天重读《铁皮鼓》,会发现它惊人地预见了很多当代困境。奥斯卡用鼓声唤醒的记忆,在社交媒体时代被短视频取代;他对成人世界的怀疑,在后真相时代获得了新的印证;而他最终离开精神病院、走向不确定的远方,恰如我们这个迷失方向的时代隐喻。

  在柏林墙遗址纪念馆,参观者常会想起小说中那个划分但泽的边界。奥斯卡的鼓声既能震碎玻璃,也能穿越砖石。艺术无法阻止战争,但能在废墟中保存人性的火种。正如格拉斯在回忆录《剥洋葱》中所写:“记忆像洋葱,层层剥开时总会催人泪下。”

  黄昏时分,柏林地铁隆隆驶过。车窗映出乘客疲惫的面容,他们中或许有人正在重读《铁皮鼓》。这个关于拒绝与坚持的故事,在难民危机、气候灾难、地缘冲突交织的今天,提醒着我们:当世界再次陷入非理性狂热时,我们是否需要一个新的奥斯卡,用他的鼓声震碎谎言的橱窗?

  七十年过去了,奥斯卡依然三岁,依然在敲鼓。而我们,可曾真正长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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