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狗舍

  在城郊一片白杨树的掩映下,一排低矮的房舍静默地矗立着。若非偶尔传出的几声犬吠,过路人很难将这里与一个容纳了近百只生命的场所联系起来。这里就是“平安狗舍”,一个由普通人用近十年时间撑起的流浪狗庇护所,它的故事,折射着光怪陆离的城市化进程中,一段关于生命、责任与坚持的沉重侧影。

  狗舍的创始人李卫东,今年五十五岁,曾是一名货车司机。谈起创办狗舍的初衷,他的眼神会变得有些悠远。那是2014年一个深秋的傍晚,他在结束一趟长途运输后,于返回市区的省道旁发现了一只蜷缩在草丛里的受伤小狗。“后腿被撞伤了,奄奄一息,但看到我时,它还是努力地摇了摇尾巴。”李卫东回忆道。那个微小的、近乎本能的善意举动,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。他将小狗抱上车,送往宠物医院,并为其取名“平安”,寓意此后一切顺利。然而,“平安”的到来,像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。通过社交网络,朋友们知道他救助流浪狗,发现受伤、被遗弃的犬只时,总会第一个联系他。从一只到十只,从十只到几十只,李卫东家中的阳台、院子很快不堪重负。

  2016年,他做出了一个改变家庭轨迹的决定:拿出多年积蓄,租下这片位于城郊的废弃仓库,正式挂上了“平安狗舍”的牌子。这个决定在当时看来近乎疯狂,“家里人不理解,朋友觉得我魔怔了。但看着那些依赖你的眼睛,你没法转身走开。”最初的几年最为艰难。资金是最大的难题,狗粮、疫苗、治疗费、场地租金,像一座座大山。李卫东卖掉了货车,白天去打零工,所有收入几乎都投进了狗舍。清洗犬舍、喂食、上药,所有工作都由他和后来逐渐加入的两三名志愿者完成。没有自来水,他们就从远处拉来;冬天为了保暖,他们给犬舍糊上厚厚的草垫。最让他感到无力的,不是身体的劳累,而是来自部分邻近村民的不解和投诉。“他们觉得吵闹,担心卫生问题,认为我们多管闲事。”沟通、解释、甚至妥协,成了李卫东必须学习的另一门功课。

  狗舍里的每只狗,几乎都带着一段不堪的过往。有一只名叫“乐乐”的金毛犬,因年老被主人弃于宠物店门口;有一只叫“小黑”的田园犬,被发现时脖子被劣质项圈勒得血肉模糊;还有一窝刚出生就被装在纸箱里扔在垃圾站旁的小狗崽……它们是不幸的,遭遇了人类的冷漠与背叛;它们又是幸运的,在生命的悬崖边被这只粗糙而温暖的手拉了回来。志愿者小张,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,已经在这里服务了三年。她说:“刚开始只是觉得它们可怜,后来发现,其实是我们需要它们。在这里,你能感受到最纯粹的情感,没有算计,只有依赖和信任。给‘小黑’换药时,它疼得浑身发抖,却从不龇牙,只是用舌头轻轻舔你的手。”这种跨越物种的情感联结,是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重要力量。

  然而,理想主义的微光,终究要面对现实主义的冰冷计算。随着收容数量的不断增加,狗舍的运营压力与日俱增。李卫东算了一笔账,每月仅最基本的狗粮和医疗支出就超过两万元。虽然近年来通过社交媒体,有了一些稳定的捐助者,但仍是杯水车薪。他们尝试过线上义卖、组织领养日活动,但效果有限。“最怕的就是狗生病,去一次宠物医院,可能就是一个月的狗粮钱。”李卫东叹了口气。除了资金,人手的短缺同样致命。核心志愿者只有五六人,日常工作已让他们疲于奔命,难以开展更有效的宣传和规范化管理。社会观念的转变也非一朝一夕之事。“很多人领养意愿不强,偏爱品种狗,或者觉得流浪狗‘不干净’、‘有心理问题’。”负责领养对接的志愿者王姐无奈地表示。

  “平安狗舍”的困境并非个例。随着社会对动物福利关注度的提升,民间自发形成的救助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出现,但它们普遍面临着身份模糊、资金匮乏、管理粗放和专业性不足的挑战。它们游走在政策的边缘地带,依靠发起人的个人魅力和有限的公众善意艰难维系。一位长期关注动物保护的社区工作者指出,民间救助力量的健康发展,需要来自法规政策的明确引导与支持,需要更专业的管理模式,也需要全社会领养代替购买观念的真正普及。“救助不应只是少数人的悲壮坚持,而应成为社会文明进程中一种可循环的、可持续的公共行为。”

  夕阳的余晖再次洒在狗舍的院墙上,李卫东和志愿者们开始了傍晚的喂食工作。犬舍里顿时热闹起来,摇动的尾巴、期待的眼神,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又略带伤感的画面。对于未来,李卫东没有宏大的蓝图,他的愿望朴素得让人动容:“希望能找到一个更稳定、更宽敞的地方,能让这些毛孩子住得更舒服一点。希望能有更多真心爱它们的人,给它们一个永远的家。”这个藏在城市边缘的“狗舍”,像一面镜子,映照出快速发展社会里,关于责任、生命与共情的复杂议题。它的存在,是一句无声的提问,拷问着每一个路过它的人:当我们享受着宠物的陪伴与欢愉时,是否也曾想过,对那些流离失所的生命,我们亏欠了什么,又能做些什么?它的故事,远未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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