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春的寒意料峭尚未完全褪去,黑水村却比往年更早地沸腾起来。这个深藏在黔东南褶皱山脉里的小村落,平日里只有老人和孩童的身影,年轻一辈大多像候鸟一样,只在年节时分短暂归巢。然而今年正月刚过,一辆辆网约车便沿着新修的盘山公路,将一批批特殊的“返乡客”送进了村口。
他们被村民们称为“猛虫”——这个带着几分调侃、几分敬畏的称呼,专指那些从北上广深一线城市归来,不再离开的年轻人。李炜是其中最早回来的一个。去年十月,这个二十八岁的程序员脱下了北京西二旗某互联网公司的工牌,用积蓄承包了老家后山的五十亩荒地。当我们见到他时,他正戴着草帽,和请来的老乡一起调试无人机播种系统。
“别人都说我疯了,”李炜抹了把额头的汗,手指划过刚刚破土的紫苏幼苗,“在北京年薪六十万,回来种地。但你看这片山——”他指向远处层叠的梯田,云雾正在山腰间缭绕,“这里产的有机紫苏,在上海的超市里能卖到两百元一公斤。而我能让这片荒地长出金子。”
离李炜的种植基地不到三公里,二十七岁的陈雨桐刚刚结束了一场直播。她的直播间设在改造后的祖屋阁楼上,背景是原木色的书架和一件精美的苗绣作品。三年前,她还是上海陆家嘴一家外资银行的金融分析师,如今她的抖音账号有九十多万粉丝,专门推介家乡的苗银、蜡染和刺绣工艺品。
“最开始家里人都觉得我读书读傻了,”陈雨桐一边包装刚刚成交的苗绣杯垫,一边笑着说,“我妈说全村人都盼着孩子走出大山,就我拼了命要回来。但现在我们合作社的订单已经排到下半年了,十几个绣娘每个月能增收三四千元。”她工作室的墙上贴着一张世界地图,上面标记着已经发货到的国家和地区:巴黎、纽约、东京、悉尼...
黑水村的变化并非个例。据县人社局最新统计,过去一年全县累计有超过六百名外出务工青年返乡创业,同比增长达百分之四十。这些“猛虫”们带回来的不仅是资金和技术,更是一种全新的视野和可能性。
在村东头,由五个返乡青年合伙创办的“云间茶舍”刚刚完成扩建。这座融合了侗族吊脚楼设计和极简主义风格的建筑,已经成为附近小有名气的网红打卡点。创始人之一的吴俊杰曾经在杭州做了八年电商运营,如今他开发的“高山茶认养”小程序,让城市消费者可以通过手机远程认养一片茶园,实时查看茶叶生长情况。
“我们要做的不只是卖茶叶,而是销售一种生活方式和情感连接,”吴俊杰泡着今春的新茶,茶香氤氲中继续说道,“城市消费者渴望真实的故事和自然的味道,而这正是我们能提供的。”
当然,返乡之路并非总是充满诗意。李炜最初三个月几乎天天蹲在地里研究土壤改良;陈雨桐为了学习电商运营,半年内七次往返杭州求学;吴俊杰则花了整整大半年时间,才说服村里老人接受他们的改造方案。更大的挑战来自于观念碰撞——当现代企业管理模式遇上乡土人情社会,当快节奏的互联网思维遭遇慢生活的农耕传统,摩擦与磨合无处不在。
但这些“猛虫”们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和创新能力。他们组建了返乡青年联盟,定期分享资源和经验;与村委会合作开办数字技术培训班,帮助更多村民拥抱变化;甚至推动建立了全县第一个村级知识产权保护工作站。
夕阳西下,黑水村渐渐笼罩在暮色中。李炜刚从地里回来,手机响起提示音——他申请的有机认证通过了;陈雨桐正在准备晚上的跨境直播,她用流利的英语向海外客户介绍苗绣的古老技艺;吴俊杰的茶舍亮起暖黄色的灯光,几名游客正在露台上品尝新茶,远山如黛,云卷云舒。
这些年轻人曾经拼命振动翅膀,飞往远方的城市。如今他们带着新的视野和能力回归乡土,正在唤醒沉睡的村庄,也在重新定义着“故乡”的含义。在这场双向的奔赴中,不仅是乡村在改变着这些年轻人,这些“猛虫”也在以自己的力量,悄悄改变着中国乡村的基因和未来。
本文由作者笔名:淮北新闻网 于 2025-09-18 10:28:46发表在本站,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,文章内容仅供娱乐参考,不能盲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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