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渐沉时,老城区那条名为“福康里”的巷子深处,开始飘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合香气。这香气,霸道又温存,是油脂经明火炙烤后迸发出的焦香,是酱料在高温下渗入肉纤维的醇厚,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、仿佛来自遥远记忆里的甜。对许多循着味儿找来的食客而言,这不是普通的烧烤味,这是“烧肉龙”苏醒的信号。
“烧肉龙”是这家店的店名,也是老板兼唯一主理人赵师傅的绰号。店面狭小,仅能放下四张桌子,装修更是谈不上,墙壁被岁月和油烟熏成了温暖的暗黄色。但每晚六点开门前,门口必定已排起长队。人们等待的,不只是一餐饭,更像是一场由赵师傅主导的、充满仪式感的味觉体验。
赵师傅年近六十,身材精干,沉默寡言。他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深色围裙,站在那个自砌的炭火烤炉前,便是这方天地的绝对主角。他的动作不疾不徐,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专注。只见他用长筷夹起一片事先用秘制酱料腌制了数小时的五花肉,那肉肥瘦相间,层次分明,宛如上好的大理石。肉片轻置于烧得透红的炭火网上,“刺啦”一声,青烟腾起,香气瞬间被激发出来。他并不急于翻动,而是观察着肉汁的收缩与颜色的变化,时机一到,手腕轻抖,肉片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,稳稳落下。这套动作,他重复了三十多年。
“没什么诀窍,就是耐心和火候。”面对好奇的询问,赵师傅总是用这句简单的话搪塞过去。但熟客们都晓得,这“火候”二字,蕴含的功夫深不见底。炭的种类、摆放的疏密、风向的变化,甚至当日空气的湿度,都在赵师傅的考量之中。他像一位古老的炼金术士,与火对话,将平凡的猪肉点化成金黄微焦、外酥里嫩、入口即化的珍馐。
常客里有一位姓李的老先生,每周雷打不动要来一次。他总是点上一份烧肉,配一碗白饭,再温一壶小小的绍兴酒。他常说:“吃老赵的烧肉,能吃出以前的味道,是我小时候我父亲带我去街边老摊子上的那个味儿。”这“以前的味道”,或许正是“烧肉龙”最大的魔力。在食品工业高度发达、预制菜和标准化口味泛滥的今天,赵师傅坚持用最新鲜的本地土猪肉,酱料是自己调配熬煮,连蘸肉的辣椒粉,都是他亲自挑选不同产地的辣椒烘焙后手工舂制的。这种固执的“手工感”和“不确定性”,反而成了最珍贵的品质,让每一口咀嚼都充满了真实的生命力。
店里没有菜单,吃的就是烤猪肉,分肥瘦程度和不同部位,此外便是几样清口的小菜和主食。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魅力。来自天南地北的食客挤在狭小的空间里,陌生人往往因拼桌而攀谈起来,话题从烧肉的美味,延伸到各自的生活。杯盘交错间,食物的热气与交谈的热络交融在一起,小小的“烧肉龙”成了一个温暖的社交场域,慰藉着都市人孤独的肠胃与心灵。
然而,繁华背后亦有隐忧。赵师傅的手艺,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人。“现在的年轻人,哪个耐得住这个寂寞?一站就是大半夜,烟熏火燎的。”他叹了口气,眼神里掠过一丝黯淡。儿子在大学里学计算机,对此毫无兴趣。也曾有人慕名而来想学艺,但大多受不了枯燥的基本功练习和严苛的要求,没几天就走了。这门承载着时光与记忆的手艺,面临着失传的危机。有老主顾劝他开分店,或者把配方标准化,做成包装食品,赵师傅都摇头拒绝了。“这东西,离了这炉火,离了我这双手,就不是那个味儿了。”他固执地守护着这方寸之间的传统,仿佛守护着一个即将熄灭的火种。
深夜十一点,最后一拨客人满意地散去。赵师傅开始收拾灶台,清洗工具。炭火的余温尚未散尽,店内依然弥漫着浓郁的肉香。他关掉大部分的灯,只留一盏昏黄的灯泡,照亮着他清瘦的背影。对于未来,他似乎没有想得太远,只是日复一日地点燃炭火,腌制猪肉,迎接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食客。
“烧肉龙”不仅仅是一家餐馆,它是一个活着的记忆载体,一个用味觉构建的情感共同体。在飞速变迁的城市图景中,它像一座孤岛,固执地飘散着一种属于过去的、温暖的烟火气。那袅袅升腾的,不仅是烤肉的青烟,更是一种正在缓慢消逝的生活方式的余韵。明天,当炭火再次燃起,这条“龙”将继续用它独特的香气,唤醒味蕾,也唤醒深藏于人们心底的、关于“家”与“传统”的绵长思念。
本文由作者笔名:淮北新闻网 于 2025-09-28 10:11:43发表在本站,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,文章内容仅供娱乐参考,不能盲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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