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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上的人家

  在云南西北部怒江大峡谷的深处,一辆银灰色的微型面包车正沿着新近硬化的盘山公路,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。车轮卷起的细尘,在午后斜阳的照射下,如同一条飘忽的金色带子。司机和国强的眼睛紧盯着前方仅容一车通过的弯道,手下的方向盘打得沉稳。这条挂在悬崖峭壁上的“天路”,彻底改变了他和山上乡亲们的生活。而在几年前,这样的景象还只存在于山下人的想象里,以及一本名为《云上的人家》的纪实文学的字里行间。

  《云上的人家》的作者,是一位曾在此地支教多年的志愿者。书中以细腻平实的笔触,记录了一个名为“云顶”的高山村落长达十年的变迁。它没有宏大的叙事,而是通过一户普通傈僳族村民——阿邓大哥一家的日常,折射出中国最偏远角落的人们在时代浪潮中的坚守与抉择。这本书起初只是在少数关注乡村发展的读者圈中流传,但因其真挚的情感与冷静的观察,逐渐引起了更广泛的社会关注,成为了解中国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进程的一个独特文本。

  书页翻回到十多年前。那时的云顶村,还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存在。村民下山,需要借助藤篾编成的“溜索”,划过波涛汹涌的怒江,再在垂直的悬崖上攀爬数小时的“天梯”——那其实是手脚并用的羊肠小道。阿邓大哥每年最发愁的事,就是把家里养的猪运到山下的集市去卖。“那可不是开车,是‘捆猪’,”书中记录着阿邓的苦笑,“把猪捆结实了,几个人抬着下山,一趟下来,人比猪还累。价钱?能卖掉就不错了,根本不敢想能卖上好价钱。”

  闭塞,意味着贫困,也意味着机会的匮乏。孩子们上学是最大的难题,许多适龄儿童因此辍学。书里写到一个细节:支教老师家访,劝一个女孩回学校,女孩的母亲低着头,用生硬的汉语说:“老师,不是不想让她读,是路太远了,我怕她掉到江里。”这句话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读者的心上。那时的云顶村,仿佛真的生活在云端,美丽而脆弱,与脚下奔腾向前的世界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。

  转机始于一系列精准帮扶政策的落地。书中用大量的篇幅记录了“修路”这一堪称史诗般的工程。爆破声在山谷间回荡,挖掘机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艰难作业。测量员们腰系安全绳,像蜘蛛人一样悬在绝壁上定位。阿邓大哥和村里的男人们也加入了施工队,虽然辛苦,但眼里有光。“这是我们自己的路,”他在工地上对作者说,“以后娃儿上学,再也不怕了。”这条路,不仅仅是一条交通线,更是一条希望之路,它连通的不只是山村与城镇,更是过去与未来。

  路通之后的变化,是显而易见的,也是深刻复杂的。《云上的人家》并未止步于歌颂通车的喜悦,而是继续追踪了路带来的新生活、新观念与新挑战。阿邓大哥家不再只种玉米,而是改种了经济效益更高的草果和中药材,商贩的货车可以直接开到村口收购。村里发展起了乡村旅游,一些年轻人没有像父辈预想的那样一去不返,而是选择回乡,用在外学到的知识开起了民宿,通过网络将云海、星空、傈僳族的老调子推销给远方的游客。

  然而,变化中也伴随着阵痛。书中没有回避这些矛盾:老人对传统生活方式消逝的怅惘,快速发展对脆弱生态环境带来的压力,以及面对市场波动时的无所适从。作者记录了一次村民会议,大家为是否要统一改建民宿风格而争论不休。保守者希望保持原貌,激进者则认为要迎合游客口味。这场争论本身,恰恰说明了云上的人们已经开始主动思考并塑造自己的未来,而不再是被动等待命运的安排。

  《云上的人家》最打动人的地方,在于其贯穿始终的人文关怀。它记录的不仅是物质的改善,更是人的变化。阿邓大哥的大儿子,那个曾经需要溜索过江上学的少年,后来考上了昆明的大学,毕业后成了一名工程师,参与了许多道路桥梁的建设。他在接受作者回访时说:“我修的每一段路,都像是给过去的自己修的。”这种命运的循环与接力,赋予了这场伟大变迁以个体生命的温度。

  如今,当我们循着《云上的人家》的记述,再次将目光投向广袤中国大地上无数个“云顶村”时,会发现书中的故事仍在延续。和国强师傅的这辆面包车,每天定时往返于山巅与集镇,车上载着下山看病的老乡、放假回家的学生、去谈生意的村民。发动机的轰鸣声,取代了昔日的寂静,也唤醒了大山的生机。

  《云上的人家》如同一部厚重的相册,定格了一个时代的侧影。它告诉我们,真正的变迁,不仅仅是柏油路取代了羊肠道,楼房替代了木楞房,更是人们眼神中从茫然到自信的转变,是梦想从被大山阻隔到与天际线接壤的飞跃。这些生活在云上的人家,他们的故事,是中国故事中最动人心弦的篇章之一,是关于勇气、希望与坚韧的永恒叙事。他们的生活,依然有风雨,但脚下的路已坚实,前方的云海之上,正透出越来越明亮的曙光。